中國古典園林竹子造景的歷史悠久,現(xiàn)存的江南古典園林有不少竹子造景的成功例子,如留園的“碧梧棲鳳”、拙政園的“海棠春塢”、網(wǎng)師園的“竹外一枝軒”、滄浪亭的“倚玉軒”以及個園的“春山”等等。然而有關(guān)竹子造景藝術(shù)手法的系統(tǒng)總結(jié)卻寥若晨星。直到明末清初才出現(xiàn)了有關(guān)園林的理論著作,其中竹子造景的論述也較少,代表性著作有明代計成的《園冶》、文震亨的《長物志》以及清代李漁的《一家言》(又名《閑情偶寄》)等等。在陳繼儒的《巖棲幽事》和《太平清話》、林有麟的《素園石譜》、屠隆的《考盤余錄》和《山齋清閑供筏》、沈浮的《浮生六記》、李斗的《揚州畫舫錄》中也有一些片斷�？偨Y(jié)古典園林竹子造景的藝術(shù)手法,使之系統(tǒng)化、理論化,對于現(xiàn)代園林植物造景有十分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1 古典園林竹子造景藝術(shù)手法
1.1 竹里通幽
竹里通幽藝術(shù)手法指古典園林中竹林景觀的營造。計成在《園冶》之“園說”中勾勒的理想景觀是:“梧蔭匝地,槐蔭當庭;插柳沿堤,栽梅繞屋;結(jié)茅竹里,浚一派之長源,障錦山屏,列千里之聳翠,雖由人作,宛白天開”,竹林中搭一茅屋,養(yǎng)心暢情。同時在《園冶》之“相地篇”中亦多次提及竹林景觀,如“竹塢尋幽,醉心即是。軒楹高爽,窗戶虛鄰;納千頃之汪洋,收四時之爛熳”。
竹里通幽包括竹林的靜觀和動觀兩方面。關(guān)于竹林的靜觀,最負盛名者當屬輞川別業(yè)的竹里館,詩人“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宋相照”,盡情享受竹林的靜觀之美�！秷@冶》中的結(jié)茅竹里即屬此類處理,掩映于竹林深處的茅屋既是賞景的佳處,又極富返樸歸真的野趣。竹林的動觀處理則主要體現(xiàn)在曲徑通幽的動態(tài)空間序列,竹林小徑為求含蓄深邃,總是忌直求曲,忌寬求窄�！秷@冶》關(guān)于園路的論述都強調(diào)曲徑,如“蹊徑盤而長、不妨偏徑,頓置婉轉(zhuǎn)”等等。古典園林竹里通幽的典范之作當屬杭州西湖小瀛洲的曲徑通幽。
曲徑通幽位于三潭印月的東北部,入口是風格別致的隔墻漏窗,月洞門上匾額系康有為手書的“曲徑通幽”。竹徑兩旁臨水,長約50m,寬1.5m。竹種以剛竹為主,高度2.5m左右,游人漫步小徑,感覺清靜幽閉,看不到堤外水面。沿小徑兩側(cè)是十大功勞綠籬,沿階草鑲邊,剛竹林外圍配置了烏桕和重陽木,形成富有季相變化的人工群落。特別是竹徑在平面處理上采取了三種曲度,兩端曲度大,中間曲度小,站在一端看不到另一端,使人感到含蓄深邃,體會“庭院深深,深幾許?”的園林意境。竹徑的盡頭展現(xiàn)出一片開敞虛曠的草坪,營造出符合奧曠交替的園林審美空間。
1.2 移竹當窗
移竹當窗的本義是窗前種竹,該文特指竹子景觀的框景處理,通過各式取景框欣賞竹景,恰似一幅圖畫嵌于框中�？蚓暗氖址ㄗ钤缫娪凇兑患已浴�,李漁在“居室部”窗欄一節(jié)中指出:“借景之法乃四面皆實獨虛其中而為便面之形”,這就是所謂框景的作法,又稱“尺幅窗”、“無心畫”。移竹當窗的手法把彼一空間的景物引入此一空間,具有空間滲透的性質(zhì),有助于增加園林空間的層次感。
《園冶》對移竹當窗的深遠意境有精辟論述:“移竹當窗,分梨為院,溶溶月色,瑟瑟風聲;靜攏一榻琴書,動涵半輪秋水,清氣覺來幾席,凡塵頓遠襟懷”。移竹當窗以窗外竹景為畫心,幾竿修竹頓生萬頃竹林之畫意,“見其物小而蘊大,有須彌芥子之義,盡日坐觀,不忍合牖”(李漁《一家言 居室部》),起到小中見大、壺中天地的效果。同時由于隔著一重層次看,空間相互滲透產(chǎn)生幽遠的意境。
移竹當窗形成的框景畫面不是靜止不變的,隨著欣賞者位置的變動,竹子景觀隨之處于相對位移的變化之中,這與西方近代建筑理論所推崇的“流動空間”學說不謀而合。倘若連續(xù)地設(shè)置若干窗口,游人通過一系列窗口欣賞窗外竹景,隨著視點的移動,竹景時隱時現(xiàn),忽明忽暗,同時畫面亦呈現(xiàn)一定的連續(xù)性,具有明顯的韻律節(jié)奏感。
關(guān)于取景框的形式,《園冶》中講“制式新番,裁除舊套”。移竹當窗的取景框除窗洞外,還包括各式門洞、漏窗及其它建筑圍合空間,如由掛落、美人靠和柱圍合而成的取景框。從虛實關(guān)系上講,窗洞門洞為虛,白粉墻為實,漏窗介于兩者之間,可看作半虛半實的要素,起過渡和調(diào)和作用。杭州西湖小瀛洲的園墻辟有漏窗,透過圖案精美的漏窗欣賞窗外竹林,若隱若現(xiàn),虛實相生,增大了景深,豐富了園林空間的層次感。
1.3 粉墻竹影
粉墻竹影指將竹子配置于白粉墻前組合成景的藝術(shù)手法,恰似以白壁粉墻為紙,婆娑竹影為繪的墨竹圖。由于江南園林的墻垣多為白粉墻,故該藝術(shù)手法應(yīng)用廣泛。粉墻竹影是傳統(tǒng)繪畫藝術(shù)寫意手法在竹子造景中的體現(xiàn)。“藉以粉壁為紙仿古人筆意,植黃山松柏、古梅、美竹,收之圓窗,宛然鏡中游也”(計成《園冶 掇山》)。白粉墻前幾竿修竹,竹子在白色背景的襯托下益顯青翠,同時細膩光滑的竹竿極易與平整光潔的白粉墻通過微差取得質(zhì)感上的協(xié)調(diào)統(tǒng)一。倘若適當點綴幾方山石,則使畫面更加古樸雅致。
1.4 竹石小品
竹石小品指竹子與奇峰怪石通過藝術(shù)構(gòu)圖,組合成景。古人對竹石的喜愛源自古典園林一個基本美學觀念,即“自然的人格化”。莊子提出“乘物以游心”就是相信物我之間可以相互交融,這種天人合一的思想對古典園林植物造景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唐代白居易不僅居必種竹,而且對山石情有獨鐘,詩人在宅園的竹林中散點奇石,“上有青青竹,竹間多白石”、“一片瑟瑟石,數(shù)竿青青竹,向我如有情,依然看不足”(白居易《北窗竹石》)。白居易愛竹賞石的園林思想對后代園林竹石配置的興起具有一定的啟承意義。
宋代文人愛石成癖更甚于唐代。米芾每得奇石,必衣冠拜之呼為“石兄”。蘇軾因愛竹癖石而創(chuàng)立了以竹、石為主體的畫體,竹石畫體的流行大大推動了文人園林中竹石配置的應(yīng)用。清代鄭板橋的愛竹癖石之情發(fā)揮到了極致,詩人在一首題畫詩中對竹石小品的意境作了精彩描繪:“十笏茅齋,一方天井,修竹數(shù)竿,石筍數(shù)尺,其地不多,其費亦不多也。而風中雨中有聲,日中月中有影,詩中酒中有情,閑中悶中有伴。非唯我愛竹石,即竹石亦愛我也”,詩人與竹石情感交融、物我兩忘,表達了人情與天籟共鳴的感受。
竹石小品在古典園林中常常作為點綴,布置于廊隅墻角,既可獨立成景,又可遮擋、緩解角隅的生硬線條。庭院中的天井或“啞巴院”,空間封閉壓抑,配以竹石小品,“觀庭中一樹可想見千林,對盆里一拳,亦度知五岳,使人在有限的空間里感受到自然萬物的勃勃生機。
竹和石是個園的兩大特色,個園的四季假山都配置了不同的竹種。春景位于今園入口處,由剛竹和石筍為主,背景是白壁粉墻,仿佛粉墻為紙、竹石為繪的雨后春筍圖,特別是春天發(fā)筍之際,竹筍石筍相映成趣,呈現(xiàn)出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夏景由柔美纖巧的水竹與玲瓏剔透的太湖石組合成景,配以紫薇、廣玉蘭等,渲染出夏季的清麗秀美;秋景是全園的高潮,以大明竹配置黃石,加之紅楓等秋色葉樹種,營造出蕭瑟的秋日景象;冬山由宣石疊掇,配植斑竹和蠟梅,“斑竹一枝千滴淚,竹暈斑斑點淚光”,悲涼凄苦之感油然而生。同時斑竹、蠟梅與鄰近秋景區(qū)的黑松創(chuàng)造出“歲寒三友”的園林意境。
小結(jié)
古典園林竹子造景的藝術(shù)手法是一個有機整體,不是相互割裂的關(guān)系,如“竹石小品”置于白粉墻前即成“粉墻竹影”,收之于取景框則是“移竹當窗”。分析古典園林竹子造景的藝術(shù)手法是為了現(xiàn)代園林竹子景觀設(shè)計,“竹里通幽”、“竹石小品”依然適用現(xiàn)代園林植物景觀設(shè)計,“移竹當窗”、“粉墻竹影”則主要適合借鑒于面積較小的園林空間,如賓館內(nèi)、外庭園,盆景園等“園中園”。在風景竹林郊野旅游地和其它城市園林空間中,亦可根據(jù)總體布局的需要營造一些“移竹當窗”、“粉墻竹影”的竹子景觀�？傊�,對古典園林竹子造景藝術(shù)手法的借鑒應(yīng)因地制宜、“景到隨機”。
